黃昏漸漸地被時間染成黑夜,天空開始降下如絲的毛毛細雨,路上的行人無不加快腳步,在淋成落湯雞之前趕緊找個地方躲雨。

 

來自外地到此做田野調查的允成,不慌不忙地從背包裡拿出藍灰相間的摺疊傘,左手打開傘,雙眼盯著地圖上的旅館名稱與路名,抬頭望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棟七層樓高的建築物,沒錯,就是那裡,允成暗自叫喜。當他來到旅館門前,便不假思索地步入旅館大廳。

「先生,一位?」親切的櫃檯服務小姐微笑問道。

「嗯,有空房間吧?」

「有的,我馬上替您安排。」

允成住的是五樓的雙人套房,他一拿到房門鑰匙就往酒紅色的電梯走去。

似乎有個不太對勁的地方——允成心想。

從進入大門到現在,除了他自己與櫃檯小姐之外,沒看到其他人。是生意不好嗎?還是因為十月是旅遊淡季的關係?

 

電梯樓層面板上的紅色亮點已跳到了標示「五樓」的小方格裡。

「叮」的一聲,電梯門緩緩開啟,他被嚇了一跳——一個穿著粉紅色洋裝的小女孩站在電梯門正前方,面無表情地舔著手裡的圓球棒棒糖。

「我要下樓找媽媽,叔叔可不可以幫我按按鈕?」

小女孩的臉上突然浮現天真無邪的笑容,讓允成鬆了一口氣。

「好,可以,叔叔幫妳按。幾樓?」

「二留。」小女孩嘴裡含著棒棒糖,口齒不清地回答。

「妳快進去,不然門就要關上了。」允成一手壓住開門鍵、一手示意要小女孩趕快進電梯裡。電梯門關上前,她向允成說了「謝謝」,允成揮手道別。

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竟然獨自在陌生的旅館裡亂跑,要是不小心迷路怎麼辦?允成想回頭找小女孩,把她帶到一樓的服務台去時,電梯已經下到二樓。他望著酒紅色的電梯門板,想一想還是算了,默默祈禱著女孩能快點找到媽媽。

允成輕輕地用鑰匙打開房門,一股發霉的氣味從黑暗的房間裡竄出,想不聞到也難。他將鑰匙圈上的長方形塑膠片插進電源控制匣,瞬間,燈火通明,但他又被嚇一跳——靠近落地窗的床鋪上睡了一個人。允成只看得見那人的後腦勺,而整個身子藏在米白色的棉被裡。那個人被突如其來的刺眼亮光弄醒,在被窩裡蠕動片刻,才緩緩起身——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吵醒了他。

「抱歉!我不知道有人在睡覺……」

允成見那人一臉起床氣,好像一副隨時會跳起來跟他幹架的模樣,他寧可退讓一步——等一下,這個房間怎麼會有其他客人?櫃檯小姐不是說這是間空房嗎?

那個人極不甘願地下床,睡眼惺忪地問:「你誰啊?」

「真的很抱歉,我是準備要住這一晚的人……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經住進來了。」

允成邊說邊仔細觀察眼前這個人,是名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染成淺褐色的短髮隨意亂翹,身上穿著一件白底、黑色圖騰樣式的T恤,配上洗舊的深藍色牛仔褲,似乎是個很會打扮的人。

而且,長得還不賴。

「喔……是喔。」對方打了個呵欠。

「那,很抱歉打擾你休息。我去跟櫃檯小姐換個房間……」

允成轉身要走,那人卻拉住他的手臂,允成回頭,那個男子說:「沒差,你就住這吧,反正我一個人住也無聊得發慌。」

允成覺得很詭異,為什麼這人想跟一個陌生人住同一房?就算對方再怎麼熱情邀約,他還是不想跟這不認識的人同住一晚,他怕這男人,另有圖謀。

「沒關係,我還是換個房間好了。」

「我先說喔,就算你想換也沒得換,其他房間都住滿了。」

允成哪會相信這番鬼話,他衝出房間,坐電梯到一樓去,問問櫃檯服務小姐是否還有其他空房間。但櫃檯小姐的答案讓他睜大雙眼,不可置信地搖頭。

「抱歉,我們已經沒有其他空房間了,您對您的房間不滿意嗎?我們可以……」

「沒關係,我回去住。」允成感到恐懼,發抖地說:「謝謝妳。」

櫃檯小姐若有所思看著允成的背影,漸漸離去。

「我就說沒空房間了吧。」

年輕人自以為是的模樣,讓允成有點反感,他最後仍住了下來。

 

允成外出吃完晚餐後,一心只想著痛快地洗個澡,然後睡個好覺——不過,他可沒忘了,他的房間還住了另一人,一個十足的陌生人。

一天累積下來的勞累,允成真想立刻一頭倒在軟綿綿的床鋪上睡覺。他將髒衣物摺疊整齊放進塑膠袋,然後整理一下今天的研究報告進度,等到全部收拾完畢,手錶的指針顯示時間已近十點了。

年輕人坐在床沿,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不停轉台,嘴裡還喃喃念著「現在的電視節目還真無聊啊」等這類的牢騷。

允成偷偷瞄了陌生人一眼,便將自己的黑色背包拿上床,擺在枕頭旁邊,以免那年輕男子對他的背包動手腳。

「你要睡了?」年輕人乜視著允成,禮貌性地問。

「嗯,因為我白天在做田野調查,忙了一天,我現在累得只想睡個好覺。」

允成語畢,直直往親愛的枕頭倒去,他希望能快點入眠。

那個人不再說話,電視節目的嘈雜聲也沒了,整個房間都靜悄悄的。允成也如願地快速進入夢鄉。

 

外頭的雨越下越大,終於把睡得正甜的允成從夢裡拉回現實世界,他緩緩睜開迷濛的雙眼,房間是一片漆黑。

…………」好累喔,累到翻不了身……奇怪?

允成驚覺,有個重物壓在他的大腿上,仔細一瞧,是那個奇怪的年輕男子!

「你幹嘛啊!?」允成嚇得睜大雙眼,那人只是不懷好意地笑了笑,迷人的臉龐此時看起來像個可怕的惡魔。

「我單純只是想報仇罷了。誰叫你要打擾我的睡眠。」

「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,請你回去睡覺……

此時年輕人的臉忽然靠近允成,調皮地說:「呵呵,我幹嘛聽你的話,我可是不折不扣的鬼呢。難道你沒聽過『鬼壓床』嗎?就是現在這種情況。」

允成覺得可笑,這世上哪來的鬼?我才不怕咧。

「你要是鬼,那我怎麼看得到你?拜託你別再胡鬧了……!」

「我也覺得納悶,你可是這五年來第一個看得到我的人耶。」那人笑笑地說:「你看看牆壁。」

允成不疑有他,便轉頭看看牆壁上有什麼——是影子。窗外的暈黃的路燈將允成的身體忠實地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,但眼前這傢伙沒有他的影子。

「啊!」允成大叫一聲,年輕人笑得更加燦爛,冷不防地把允成推回被窩裡,用沒有溫度的雙手壓住允成冒冷汗的雙手,一人一鬼的臉距離不到十五公分,允成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快爆了。

「你完全不相信我的話,」這隻鬼露出極為恐怖的表情,「我很討厭別人不相信我。五年前,我是個每天替女人服務的牛郎,但我喜歡的是男人,是男人!但我唯一喜歡的男人竟然說什麼『我想分手,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不安』,一氣之下,我就在這上吊自殺了。你應該去看看衣櫥的,那裡還掛著我當年上吊用的童軍繩。」

允成的腦袋一片空白。

「為什麼不相信我呢?相信一個人有這麼困難嗎?」牛郎鬼的眼神裡透露出無限的傷感,但隨後又恢復調皮的表情。

「那你……是想找我當替死鬼嗎?」

牛郎鬼哈哈大笑:「你以為你死了我就可以成佛升天去嗎?我看你鬼故事看太多啦。」他的下半身開始在允成的大腿上來回摩蹭,「我告訴你,旅館會突然客滿是我搞的鬼——就在你闖進房間之後。弄點小把戲對我們來說,家常便飯。」他繼續說:「因為呢,我已經好久沒發洩了,畢竟這五年來沒個人可以看到我嘛。」

「這就是你千方百計想把我留在這裡的原因?放開我!」

允成極力想掙脫牛郎鬼強而有力的壓制,卻徒勞無功,對方動作迅速,熟練地脫掉允成的茶色格子襯衫,允成嚇得像隻蟲扭來扭去。光溜溜的上半身清楚地感覺到牛郎鬼的超低體溫,彷彿有塊巨大的冰塊壓在他身上。

「動來動去我會更興奮喔,可別忘了我可是職業牛郎。」

牛郎鬼用吻封住允成的嘴,允成只覺得自己嘴巴裡有冰塊在四處流竄,比夏天吃冰棒更有涼意——但他寧願吃冰棒吃到肚子痛也不要被鬼親。牛郎鬼的深吻吻得允成喘不過氣,也感覺自己的體力被鬼一點一滴地吸走——因為允成的腦袋嗡嗡作響,猶如警鈴般地警告他不可以繼續下去。

「哈、哈……」允成大口喘氣,「快放開我!!」他神智不清地求饒,牛郎鬼卻是微笑以對。

「屈居下風的人只要乖乖地躺著就行了。」

牛郎鬼一手探入允成的牛仔褲裡,溫柔地握住那話兒——允成冷到一個頂點,全身上下不禁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。

再這樣下去,真的會出人命,允成心想。

「拜、拜託你放過我……我快被冷死了……」他不停地發抖,牛郎鬼卻非常壞心地加速搓揉那裡,卻不見起色。

「你真的很虛耶。我直接來好了。」

「不要這樣……!!」允成在昏過去之前,以殘餘的意志吼出他的無奈與憤怒。

雖然看不到牛郎鬼的下半身,可是允成清楚地感覺得一個冰塊似的棒型硬物頂著他的屁股,然後就在毫無潤滑液的幫助之下,允成被牛郎鬼強迫破除處男之身。

閉上眼睛之前的那一幕,是牛郎鬼快速前後晃動的身影,與自己不斷上下移動的模糊視線。

    

隔天,仍被雨水籠罩大地。

允成被滴滴答答的雨聲吵醒,一時間還忘了自己身處何地,半開的雙眼呆呆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,剎那間,允成想起昨晚的事——他被鬼強暴了。

奇怪的是,他身上還穿著茶色的格子襯衫,牛仔褲也完好如初,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似的。

難道是操勞過度所引起的幻覺嗎?

允成無法分辨昨晚發生的倒底是夢是實,就當作一個教訓好了,告誡自己以後不能隨便進旅館的房間,也絕對不要隨便答應跟陌生人住同間房。

他收拾好行李,離開前將鑰匙的塑膠片抽起,關門離開。

電梯門前,昨天遇到的小女孩又出現了,但她穿的是一套粉藍色的洋裝。小女孩抱著米色的泰迪熊,見到允成朝電梯走來,眉開眼笑地向允成打招呼:「叔叔早安。」

「呃,早安。」他老是想不透為什麼這女孩要跑到五樓來,她不是說她媽媽住在二樓嗎?那小女孩也應該住在二樓才對呀。

「叔叔你是不是要走了?」

「是的,我今天要到別的地方去。」

此時電梯門「叮」的一聲慢慢開啟,允成與小女孩都進去電梯裡,小女孩仍指定要去二樓。

允成的好奇心萌發,問:「妳為什麼要跑到五樓去呢?妳應該住在二樓吧?」

「因為有個有趣的哥哥會講故事給我聽。」

「是喔?可是你還是不能亂跑啊,媽媽會擔心的。」

「沒關係的,媽媽認識那個哥哥。」小女孩笑了,笑得很詭異。

喔?該不會這小女孩的媽媽在外偷吃嫩草吧?在這不起眼的鄉下地方偷偷約會,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啊。

二樓到了,電梯門開啟。

「叔叔掰掰!」小女孩蹦蹦跳跳出電梯,轉身向允成揮手道別。

「掰掰!」

「哥哥也掰掰!」電梯門關上前,小女孩留下這句奇怪的話。

允成心裡突然發毛起來,小女孩說的哥哥,該不會是……

「掰掰!!」牛郎鬼就站在他身後,笑容可掬地說。

「啊啊啊啊啊——!」允成嚇得慘叫,電梯門一開,他連滾帶爬衝出電梯,櫃檯服務的小姐急忙站起問道:「先生,怎麼回事?需不需要幫忙?」

允成狠狠瞪了櫃檯小姐一眼,小姐嚇得縮回服務台後面。

牛郎鬼熱情地揮手向他道別,直到電梯門緩緩闔上。

「媽的,我真是衰斃了!」允成撿起背包,正準備離去時,被櫃檯小姐叫住。

「先生,你還沒歸還房間鑰匙呢!」小姐膽顫心驚地說。

允成遷怒在她身上,憤怒地將鑰匙丟回櫃檯,櫃檯小姐被他的魯莽行為嚇哭了。

允成打開摺疊傘,在滂沱大雨中離開這間令他永難忘懷的旅館。

牛郎鬼在五樓房間的窗邊,面帶微笑,目送允成離去的背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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